起跑线上的担忧今年8岁的卢卡斯,棕发、黑眼、黄皮肤,中德混血,生长在中国。刚刚从德国过完暑假回到中国的他,对于已经结束的北京奥运会仍然意犹未尽。尽管德国与中国有着7个小时的时差,当时身在德国的卢卡斯和他的父亲马克仍坚持熬夜看完了北京奥运会。对于金牌榜,有着一半中国血统、选择了中国国籍的卢卡斯很高兴:“只可惜,德国足球和中国足球都踢不好。”对于已经开始的新学期,卢卡斯感到很“无奈”,他用标准的京腔对记者说:“嗨!三年级了,不能老玩儿了!”
卢卡斯北京家里的大门上贴着这个学期刚刚发下的课程表,每天出门时,他的妈妈会对照着今天的课程给他的大书包装上相应的课本、辅导书、练习册和作业本等等,直到把书包塞得满满的,记者拿过来试试有六七斤左右。“要是把所有的书都塞进去,书包就爆啦!”卢卡斯说。
课程表相比上个学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周一到周五的学校课程以外,他的妈妈还在上面增加了以下一些“兴趣课程”周一、周三下午(放学后至晚饭前),奥数课;周二下午,珠心算;周四下午,英语课;周五、周日下午,钢琴课;周六,自由活动。记者问他对这些排的满满得“兴趣课程”感兴趣吗?卢卡斯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他的妈妈向记者解释说:“同学都上这些课,你不上不就落后了吗?”
聊起最喜欢的课程,卢卡斯毫不犹豫地告诉记者:“当然是体育课!”8岁的他最喜欢踢足球,对德国足球明星如数家珍、信口拈来。“只可惜体育课太少了,一个星期才3节!老师都不教足球。”
以往卢卡斯最开心的时候是每天晚饭后跟随爸爸下来遛狗的半个小时他可以在小区里的草地上和邻居家的孩子一块儿踢球。但是最近小区为了保护草坪把草地封上,卢卡斯和他的球伴们只能在楼下停满汽车的缝隙里穿来穿去,望“球”兴叹。
对此,卢卡斯的父亲马克很不解马克是德国人,来华已10多年,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不仅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走遍了中国东西南北数十个省份,还娶了一位中国太太,成了半个中国人但在对卢卡斯的教育上,他与中国妻子经常产生分歧。
马克接受的是纯正的德国教育,一年级到十三年级(相当于中国的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的基础教育阶段,在他的眼里,充满着愉快和轻松的回忆。
马克毕业于海伦娜国立高级中学,那是一所以音乐艺术为特色的完全中学,从八年级到十三年级(相当于我国的初一年级到高三年级),每个班只有20个人左右,平均每个老师十来个学生。学校课程采用了学分制,除了德语、英语、数学3门必修课之外,其余均为选修课,包括音乐、法语、西班牙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体育等等,至少选修两门,其中音乐必选,多选不限,修满学分即可毕业考大学。
“我们的课堂上,气氛很活跃,管理很宽松,发言不用站起来,我们可以小声交流,甚至可以站起来走来走去。”马克告诉记者:“课堂上是轻松随意的,但老师对我们的要求是很严格的考试很灵活,但考高分不容易。”
“有一点和中国的学校差不多,就是都没有什么大规模的体育场。我的高中连篮球场都没有,只有一个不规范的足球场。”马克解释说:“那是因为我的高中是以音乐为特色的学校,学校规模不大,校内确实没有什么体育设施,但并不等于不重视体育。”
在德国,体育课十分丰富多彩,体育老师可以带学生到俱乐部去锻炼。“我们常常跟着副校长兼体育老师到瑞士边境的滑雪场去上体育课!”马克说:“足球社区里所有的球场都是对孩子免费开放的!”
“在中国,卢卡斯算是很幸福的小孩。至少,他的学校有正规的体育场,国家也有规定说,每天都要保证1个小时以上的体育锻炼时间。西部和贫困的农村地区,就不一样了。”
马克目前供职于德国一个政府项目,主要工作是援助中国西部教育基础设施建设。几年来,他走过了中国西部和农村的许多地方。“那些贫困的地方,连教学楼、课桌椅、课本都成问题,根本无暇顾及体育教育。”
马克告诉记者,中国西部和贫困的农村地区,那里的孩子没有见过双杠、单杠、跳箱;甚至不懂得分辨篮球、排球、足球;相对中国城市学生,他们营养不良的情况比较普遍。
马克多年积累的工作资料上,记载着一所“王家坊村小学”陕西西部一所村办小学,学生人数126名,一个老师带一个班,“全能型教师”身兼数职: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都能教。“像这样的村办小学,小一点的大概几十个学生,大一点的200多人,基本上都是一个老师带一个班,没有体育老师。”马克说。
“团结镇中学,学生数2512人,分29个教学班,4名兼职体育教师。”马克说:“这样的学校,体育教师配备远远达不到国家规定的要求(28名学生配备1名教师),特别是受专业培训的体育教师完全没有。”
在村办小学,根本就没有体育教师,不得不由其他教师兼职或退伍兵来上体育课;在农村中学,一般没有专职体育教师,有少许来自大中专的毕业生,“教学大纲、授课计划、上课教案”在这里完全是“奢侈的空谈”。
“在运动场地上,16所村办小学只有4所有200米简陋跑道,多数学校只有一个篮球场、两个乒乓球台。村办小学,每年的体育经费年投入不足百元,人均不足1元;中学的经费投入要多一些,但也只是杯水车薪。”马克告诉记者,用这些很少的钱购置的器材本身是低质低价,场地的严重不足限制了学校体育教学和课外活动的开展,限制了学生的活动空间及器材的有效利用。体育经费的不足使学校体育设施得不到补充,破损的器材不能及时维修,给体育教学和课外活动留下严重事故隐患。“那里孩子的体育课就是放羊,自由活动,或者绕着学校里的一片空地跑步、立定跳远。”
一没教师,二没场地,三没设施,在苦苦追求知识的中国西部和贫困地区,体育教育只能成为像马克的“外来者”才有工夫去关心的对象。
中国贫困地区体育教育堪忧,而常常被媒体引述的中日韩青少年的两次较量同样令人惊心,因为参与其中的大多是来自两国发达城市中的重点学校的学生。
1993年,一篇关于中日少年的《夏令营中的较量》,引发了中国素质教育大讨论。中国青少年除了在意志品质上弱于日本,而且在体质上明显弱于日本。
13年后,中、日、韩三国学生再次举办定向挑战对抗赛,主办方对定向挑战对抗赛开始前,结束后,结束后1分半、2分半、3分半的各国中学生的心率数据进行对比分析,发现中国中学生在运动中的耐力水平和运动后的恢复能力都远低于韩、日学生。
1995年调查发现,日本青少年的营养水平、生长发育、力量素质和速度素质均好于中国,具有肩宽、胸阔、腿粗、胳膊粗的特点。20岁的北京人与东京人背肌力相比,男子平均差16.2公斤,女子平均差14.4公斤;垂直跳,男子差5.7厘米,女子差6.7厘米;手球掷远,男子差3.6米,女子差2.7米;每分钟跑,男子差5.6米,女子差6.3米。
2005年,我国青少年在速度、耐力、柔韧性、爆发力等方面均继续全面下降。日本男性平均身高170.7米,中国169.7米亚美体育官网。
中国七处于亚健康和患病状态,八成大学生近视眼,6000万残疾人,3亿重超标,7亿人职业病,几乎每个人都有牙病。恶性肿瘤、脑血管病、心脏病成为三大死亡病。
日本妇女平均寿命达到86岁,男性79岁,是平均寿命最长的国家,中国人均预期寿命与日本相差10岁。
2004年完成的全国体育场地普查结果显示,中国人均占有体育场地1.04平方米,远远低于日本的人均约19平方米。2005年竞技体育投入4.8亿元,群众体育仅投入2.7亿元。中国体育人口30%,日本等国达到70%以上。
很多人认为,青少年体质下降的根本原因是在高考指挥棒的高压下,学校和学生片面注重文化课,忽视体育活动造成的。对中国教育有着深刻体会和认识的马克认为:“这个说法看起来有理,但既不能解决问题高考指挥棒起码短期没希望取消,也没说到问题的实质。”
事实上,去年颁布的《关于加强青少年体育增强青少年体质的意见》中已经承认:一方面由于片面追求升学率的影响,社会和学校存在重智育、轻体育的倾向,学生课业负担过重,休息和锻炼时间严重不足;另一方面由于体育设施和条件不足,学生体育课和体育活动难以保证。近期体质健康监测表明,青少年耐力、力量、速度等体能指标持续下降,视力不良率居高不下,城市超重和肥胖青少年的比例明显增加,部分农村青少年营养状况亟待改善。
例如,在中国许多地方,初中升入高中的考试中已经硬性规定体育分数作为录取分数的一部分,并且权重有所提高。
而北京这个体现了中国教育最高水平的地方的“体育教育改革”也走在了全国的前列。北京中小学校体育课改名为“体育与健康课”,同时,武术成了必修课。市教委连续3年开展《学校体育工作条例》评估工作,要求学校保证学生每天有1个小时的体育锻炼时间,体育课开课率达到100%。按照最新观念,学校体育,特别是中小学体育教育的目的,重点是培养学生“终身体育锻炼”的意识和科学健身的能力。
“现在中国学生体质下降是肯定的。”马克提及学生体质问题就直摇头。但他认为目前以“快乐体育”为核心理念的体育教育改革“华而不实”。自2004年中国大力实施体育课改革以来,各地学校“快乐体育”成为一种时尚的体育教学理念,“快乐体育”以培养学生体育兴趣、自觉养成体育锻炼习惯的初衷很好,但在实践中,由于一味地强调学生兴趣而致使体育课改革走入误区,即“快乐体育”就是要以游戏为主,因而大大减少了学生的运动量。“这种方式很容易陷入华而不实的误区。”马克说。
“问题的关键也许在于中国人传统教育观念的转变。”马克认为,真正提高青少年体质的方法在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一方面学校已经意识到了,多给学生一些强制锻炼的时间,比如说每天1个小时。另一方面,家长的指导和家庭教育才是重中之重。”
“客观地说,升学的压力不仅仅在中国很突出,在日本、韩国甚至德国,对于升学一样是十分重视的。”马克认为,日、韩学生身体素质好,根源并非他们不爱考试,很多资料表明日本和韩国一样非常重视升学考试。差异的根源在于大多数中国学生仅在体育课时间参加运动,而中国学校安排的每周体育课时间也少于韩、日学校。“在日本,大概有2/3以上的孩子很爱锻炼,活动形式也很随便。而在中国,据2005年对中国10多万名学生的调查,有2/3的学生每天锻炼时间不足1个小时,近1/4的学生每天基本不锻炼。”
学校是一方面,家长的引导则显得更为关键。马克在为卢卡斯安排课外时间时,与他的中国妻子达成了一个“可贵的共识”卢卡斯除了在学校的运动时间之外,每天晚饭后能够下楼活动半个小时,周末的晚上更为自由;周六一整天,卢卡斯可以选择去公园、去足球场、滑雪场或者游泳池里度过。
“我最喜欢的就是星期六!”卢卡斯一脸严肃地告诉记者星期六对于他的特殊意义:“不过以后我不能老玩了,我都上三年级了,虽然我爸爸让我参加足球队,但是我妈更想让我当全班第一!”
很显然,这个8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要为学业牺牲掉体育运动的想法。“孩子精力有限,玩太疯了就影响学习。没办法,这是在中国,大家的孩子都这样。”卢卡斯的母亲说。
的确,在中国的所有家长几乎都有着类似的理由,尽管他们知道让孩子参加体育锻炼的重要性,但是,那些在体育锻炼和课业压力中徘徊的孩子们最终还是会远离主动性的身体锻炼。
“这个国家需要转变观念,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事。我们能做的不仅仅是多给你的孩子一点时间和一点空间,还要积极引导他们主动锻炼,培养他们终身锻炼的意识。”马克说:“也许有一天卢卡斯的足球梦想也能在中国实现。”